1999年,建国50周年阅兵式上,展示了一种新型35mm高炮,引来舆论强烈关注。
这种新式高炮,是中国从瑞士引进的厄利空GDF-002(Oerlikon 35 mm twin cannon)高炮武器系统的国产化型号——PG99,一种性能很优秀的中低空防空武器。
GDF-002的引进,把我国中小口径高炮的装备水平, 提高到了国际一流水准。 那么,在引进GDF-002高炮项目时,中瑞之间又发生了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呢?
1987年12月初,中国派出的“高射炮技术引进代表团”来到了地处北欧的瑞士,与康特拉韦斯公司(1989年,康特拉韦斯公司与厄利空-伯勒公司合并为厄利空-康特拉韦斯集团;1999年被该公司被德国莱茵金属公司收购 )洽谈引进GDF-002高射炮的生产技术。
瑞士康特拉韦斯公司是世界防空领域的顶尖公司,也是欧洲高炮系统的龙头老大。他们生产的“双35高炮GDF-002”,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,都是世界一流的低空防空武器系统。这种火炮凭借“三高一快”的出色性能傲视群雄、独步江湖。
与世界其他各国口径相近的高炮相比,GDF-002的初速是最高的,而且瑞士人在实现高初速的同时,还能保证膛压和温度不会过高,使炮管的常规使用的寿命远超其他高炮;GDF-002的理论射速为每分钟550发/单管,位列世界第一;连发时,在200米和1000米高低和方向散步均不大于一密位,也是世界第一。 此外,GDF-002高炮由行军状态转为战斗状态的时间,也不超过1分30秒,同样非常优秀。
除了“三高一快”,GDF002系列35mm高炮还使用了先进的AHEAD“阿海德”引信,一种采用集束式预制破片编程的智能引信。
安装了这种引信后,它发射的弹丸会在距离目标200米时启动炮弹内的计时器,激活抛撒机构,撒出高密度的钨合金颗粒,形成一片钨合金颗粒“云”将目标覆盖,从而大幅度的提升了命中率。这种弹药精确的破片投射效果,让中国军方非常满意。
除此之外,瑞士人还给GDF-002装上了一种独特的炮口测速装置,这种装置能实时测出弹丸的初速,平均每发射4发炮弹就计算一次平均数值,然后把数据传送给火控计算机,通过计算机实时修正因为初速变化而引起的射击偏差,进而达到保证射击精度的目的。
有了这个装置,火炮无论处于任何季节、任何地理位置,射击精度都可以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。
与中国兵器工业部一直非常看好这个武器系统。80年代末,我军和相关部委决定,抓住西方国家在对华军售态度上比较宽松的时机,积极引进这种先进武器的生产线。具体方案是,由和兵器工业部两家共同出钱、一起引进。
对于中国客人的到来,瑞方非常热情。康特拉韦斯公司在代表团抵达后,特意安排了圣诞晚会表示欢迎。
这次中方代表团的人员,由来自总参、总后以及炮弹、引信、雷达,指挥仪等各种相关领域的技术人员组成,涵盖了十几个部门、几十个单位,足见中方的重视程度。
在和瑞方的谈判中,时任机械委兵器发展司总工程师的蔡寅生立了一功,他发现了一个瑞方的报价漏洞,为国家节省了一亿元资金。
当时,中瑞双方的谈判已经接近尾声,前期所有的障碍都已解决,只差最后一个:价格浮动问题。
原来,1987年美国经济不景气,美元不断贬值。瑞士方面为了规避金融风险,坚持实行“价格浮动”。瑞方提出,合同期内价格应该跟随美元汇率,随时做调整。而中方的态度则倾向于固定价格,一次签约后不再变动。
总工程师蔡寅生这时被分配在代表团的商务组,商务组组长兵科院院长杨荫桐找到他,向他布置了一个任务:研究浮动价格问题。并交给他一份瑞士方面提供的资料,希望能够通过他的工作让中方获得主动。
让他高兴的是能有为代表团直接效力的机会,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份担忧。这还在于,蔡寅生在国内从事的是科技项目管理工作,对商务、尤其是财务工作并不熟悉。
面对瑞方的价格浮动文件,蔡寅生首先想到的是寻求帮助。但在他四处求援后,无果而返。
蔡寅生意识到,他眼前的出路只有一个:努力读懂对方的浮动方案,吃透并千方百计地挑出毛病,不能任凭对方开价,而我方却束手就范。
他开始翻来覆去、仔仔细细地研究瑞方的报价方案,一共两页纸的文件,被他翻阅了无数遍。
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,瑞方的浮动公式他算是搞懂了。可是,怎么样才可以找出对方的破绽呢?功夫不负有心人,蔡寅生终于在看似滴水不漏的瑞方报价上发现一个突破口。
当时瑞方的报价由三部分所组成:一是入门费,二是设备采购费,三是人力支援费。
从结构上看,这种报价也无可厚非。然而蔡寅生却在考虑,是不是所有的费用都应该参与价格浮动呢?他脑中闪过一丝亮光。果然,从浮动公式背后的报价逻辑中,他发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。
蔡寅生认为,“设备采购费”与“人力支援费”是未来将要发生的费用,这部分随着物价指数和通货膨胀的指数进行变动,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但是,“入门费”是对科研开发工作所做的补偿金,是过去已发生的费用,这部分费用参与未来的价格变革,显然是没道理的。而且,“入门费”在瑞方报价中所占比例,竟然还是最高的。
有了这个想法之后,蔡寅生马上与项目经理和会计进行讨论,三人确定思路无误后向院长做了汇报。
很快,蔡寅生的意见得到了代表团上下一致的认同,随后他们商定了此后谈判的策略:如果瑞方坚持浮动方案,中方可以同意,但力求将浮动基数降到最低;一个最主要的进攻方向,就是降低占比较大的“入门费”。
这次谈判双方都很重视,中方代表团的三位副总,康特拉韦斯公司的常务副总裁和财务副总裁都亲自出席了谈判。
谈判开始后,双方自然有一番唇枪舌战,但真正短兵相接的,依旧是“浮动价格问题”。
进入这一议题后,蔡寅生先首先发言。他先将对方所提出的浮动公式做了一番解读,瑞士方面听后频频点头表示赞许,认为中方的理解正是自己想要表述的。
紧接着,蔡寅生单刀直入、话锋一转:“入门费”不合理。即使按照瑞士自己的报价逻辑,这部分费用也并不应该列入浮动范围之内。
中方的这个提议,完全出乎对方意料,瑞方一下有点措手不及。既然刚才已经肯定了中方对公式的理解,那此时就没理由再将“入门费”计入浮动。
经过短暂的讨论后,双方再次回到谈判桌前。这次,康特拉韦斯公司的常务副总裁盖亚先生痛快地承认:这是我们的疏忽。
随后,瑞方同意将3000多万瑞士法郎(当时约合人民币一亿元)的“入门费”,从浮动价格中剔除。
就这样,蔡寅生总工程师通过个人的认真和严谨,成功为国家节省了一亿元经费。要知道,八十年代末期的一亿元,远非今天可比。
除了紧张的谈判之外,在瑞士逗留的日子里,蔡寅生和代表团的成员们还通过参观当地军工企业,为中国兵器工业搜集到了很多高价值信息。
当时中国和西方关系不错,瑞士对中国代表团的接待不仅气氛热烈,而且有实质性内容。比如,瑞士曾多次安排中国代表团参观军工企业,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。
中方首先参观的,当然是康特拉韦斯公司自己的生产线。参观中,瑞士生产线所表现出的生产文明化程度深深震撼了中方代表。
据蔡寅生回忆,当时他们看到,康特拉韦斯公司生产线上的各个工序之间,转送弹体的器具被设计得精致合理,每个塑料周转箱中都放置着带若干圆孔的隔板。
为了保证弹药表面加工的工艺技术要求,初加工完成后的弹坯被放置在隔板中。在生产线上流转的过程中,弹药之间绝对没磕碰。加工完成之后,每发炮弹的弹体外表还要套上一个塑料保护套。
由此,蔡寅生想起在国内参观类似工厂时,中国工厂对表面上的质量要求很高的工件,比如烤漆后的枪托、电镀或发蓝后的金属件,全都是散装在竹制的箩筐里。两相对比,代表团成员感慨万千,中国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。
比如,唐仲文副主任到达瑞士之后,中间商就安排中方参观了瑞士一家坦克工厂,当时国内有意向引进他们的120毫米紧凑型坦克炮。
80年代末期,北约通用的坦克炮技术、战术性能非常先进。而国内正在研制的坦克炮,虽然口径和北约的完全一样,但是内膛结构不同,弹药不通用,因此外贸前途不大。
如果能从瑞士引进120毫米口径坦克炮,就非常有可能成为兵器工业一个很存在竞争力的外贸产品。这样不但借鉴了西方的先进的技术,还能提高我国的技术水平。在这之前,中方引进英国105毫米坦克炮的成功,就完全证明了这一点。
参观前,中方代表了解到了一些新型火炮的背景资料。原来,这架坦克厂生产的紧凑型坦克炮,此时并没有定型,预计在第二年春天才开始鉴定实验。而瑞士国防军也没有决定是不是采购,其他几个国家目前也还没有订购意向。
在坦克厂参观时,瑞士技术负责人向代表团介绍这种新型火炮的技术特点。在场的中国兵器专家们最关心的问题是:紧凑型火炮与现有北约制式火炮究竟有哪些不同?究竟“紧凑”在什么地方?
瑞士方面介绍说,这门炮之所以紧凑,主要是将炮管的外径从310毫米削减到了260毫米。
中方专家马上提问:炮管减薄后,强度如何保证?炮管热容量降低后,炮管的烧蚀问题如何来解决? 对方这时才透露,他们使用了 德国新研制的高强度炮钢以及全新的镀铬技术 ,解决了上述问题。
在休息时,精明的瑞士中间商雷夫汉先生,看到中方对电镀技术很感兴趣,马上提出,这家电镀厂就在苏黎世附近,这家工厂还为美国造纸厂提供电镀协作,中方是不是想参观一下?
此时中国工程师已形成了几点印象:该型火炮技术虽然先进,但并没有经过实验验证,也没有第2个国家准备购买;如果引进该炮,没有电镀和高强度炮钢两项关键技术上的支持,所谓的“紧凑”,就是纸上谈兵;引进的顺序应该是电镀技术优先于坦克火炮。
而且,电镀技术是军民两用的,国内其他火炮也可以用,民用产品更可以用。此外,引进的重点应该是高强度炮钢,这种钢材可以大幅度提高我国高膛压火炮的技术水平。
基于以上认识,中方马上派相关负责人专程参观了瑞士苏黎世的电镀厂,并且迅速开启了电镀技术的引进谈判。
后来由于种种原因,瑞士的这种紧凑型坦克炮并没有引进国内,而无心插柳的电镀技术,却成功在国内落地生根。
20世纪90年代,蔡寅生在国内某坦克炮工厂出差时,亲眼看到了这条电镀生产线。当时工厂的同志告诉他,引进的电镀技术已在生产中发挥了积极作用。
今天当我们被99式坦克的优良性能所震撼时,不能忘记,“闭门造车”是生产不出好产品的。现有国内的优质军工产品,大多都经过了八九十年代的技术引进和再创新过程。
三十多年前,我国利用良好的国际环境,大量吸收来自北约、俄罗斯的优质军工技术,如今看来是非常明智的。不过,再好的引进策略,也需要每一个普通参与者尽心尽力地去执行、认真负责把它做好。
正是蔡寅生以及其他专家的高度责任心,才让中国这次瑞士军购顺利并超计划完成,他们正是千万普通执行者中的一员。所谓“爱国”,并不是喊口号,而是任何一个人都认真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。(全文完)